界面新闻记者 |
上海张园的一栋石库门历史建筑内，一枚1890年出产的蓝色珐琅怀表在折射着深刻的历史棱光。
一些小型怀表在那个年代被巧妙地改装成胸针，出现在十九世纪女性公共表达受限的时期。它们以精致雕塑的珠宝外壳包裹微型机芯，成为那个时期身份认同的沉默宣言。
转眼到了1900年代，一枚传奇101型机芯首次问世，搭载在一条如钻石项链般的女表之上，它至今仍然是全球尺寸最小巧的手动上链机芯。
这些时计藏品与历史故事均来自瑞士高级制表品牌积家（Jaeger-LeCoultre），它目前正在上海张园举办“时光铸梦”（The Dream Shaper）限时主题展，展览将持续至2025年9月26日。
积家为本次展览带来了超过70件馆藏时计以及全球首发表款，该展览聚焦女性与时间艺术、制表工艺的关系，探索了积家近两百年来在女性计时领域的创新与突破。中国的观众透过积家带来的历史典藏和时计作品可以看到，女性始终是时计技术演进的核心驱动力而非被动接受者。
整个“时光铸梦”限时空间展分为四个展厅，按照历史发展的脉络回顾女性与时间跨越世纪的对话，通过女性计时历史演变的视角揭示女性从恪守传统到追求自由，从自我解放到引领时代的历程。
在传统时代（The Age of Tradition）展区，处在19世纪至20世纪初时期的女性普遍社会地位和职业发展受限，公共表达并不自由。因此可以看到，这个时期为满足女性读时的需求，当时制表师们常将怀表改造成吊坠、胸针或手链，以满足女性需求，既符合当时的社会规范又能展现身份与优雅。
积家工坊的制表师们将小型机芯隐藏在珠宝饰品中，这些华美的装饰性时计既是装点，也是社会地位的低调注脚。
到了展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自由时代”（The Age of Freedom）展厅，可以看到女士腕表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设计上呼应了女性独立浪潮和自我表达的需求。
1929年，积家推出传奇101型机芯，包含98个微型零部件，至今仍是世界上最小的机械机芯。
这颗机械心脏在1964年被藏进Montre Joaillerie 101珠宝腕表之中，成为技术赋权的象征——128颗钻石环绕的表壳内，精密机械与战后女性对职业自主的渴望共振轰鸣。
之后，该机芯广泛地搭载于积家标志性之作101 Reine腕表，以及高级珠宝时计当中，成为当时积家女性表达自我的个性选择。
101型机芯这场“微型化革命”的本质绝非简单缩小男表尺寸，是积家在女性制表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它是女性推动制表业发展的关键证明。它让制表业首次承认，女性对时间的掌控权，需要通过身体解放来实现。
1940年，积家推出的Duoplan Belt Watch女士腕表，它的可拆卸表头设计揭示出更深层的社会隐喻。以腰带为灵感打造的表链实现功能上的互换，而比模块化智能手表还早诞生半个世纪，仿佛呼应着彼时女性在家庭与社会角色间的切换诉求。
这种“可变形哲学”在1948年积家推出的Mystrieuse神秘腕表上达到巅峰。这款腕表的表盘看似悬浮的魔术效果，实际上是机械结构对视觉桎梏的突破，仿佛是女性打破传统社会规训的一次无声呐喊。
从积家早期典藏作品溯源，顺着高级制表业往后发展的脉络可以看到，在长久以来被男性需求主导的高级制表业中，女性在日常生活和职业场景中读时、装饰、时尚等各种关于女性自我表达和社会身份认同的需求，如何深刻影响了瑞士高级制表业的创意和美学表达。
“解放时代”（The Age of Emancipation）展厅可以看到，随着女性权利在20世纪中期逐步确立，新女性对西方制表大师们带来新的灵感思潮，强大的女性独立力量打破了圆形表盘“霸权”。
积家就在这个时期就以女性视角重新演绎了Reverso翻转系列。该系列以可翻转的方形表盘闻名，遵循“黄金比例”设计法则，深受“艺术装饰”（Art Deco）风格的影响。该系列大胆的几何造型、可翻转的表盘设计，让该系列腕表不仅仅满足运动员的功能性需求，也成为女性自我认同与精神解放的象征。
Reverso翻转系列对积家品牌的影响深远。根据积家母公司、历峰集团的公开数据，Reverso系列近年来一直是积家最具辨识度的产品系列之一。2023年积家还以“黄金比例”为年度主题，在瑞士日内瓦“钟表与奇迹”展览中打造沉浸式水幕装置，强调美学与机械之间的对话。
回到历史脉络上，女性在20世纪中期之后的社会影响力和话语权全方位提升，而这种力量在1970年代后更是达到历史的巅峰。在积家展览的“先锋时代”展厅，观众可以看到复杂功能制表大举进入女性时计领域，映射了女性全面参与社会建设的时代镜像。
积家于1991年推出Carnet de Rendez-Vous腕表，是品牌历史上把原本主要运用在男性腕表上的复杂机械功能引入女性制表领域的代表作。从此以后，复杂功能的女性高级制表就变成展现积家品牌理念、风格美学和社会使命的重要部分。
2025年，积家推出两款Rendez-Vous Shooting Star约会系列流星腕表新作，在众多展品中无疑是延续“先锋时代”传统至今的代表作——以复杂机芯的动态表现，向女性力量致敬。
在艺术工艺方面，这款粉色牡丹表款表盘饰以九层漆艺，历经110小时精心绘制。而蓝色牡丹表款表盘则采用十二层漆艺，历时80小时方完成。
在满足女性对华贵优雅的艺术追求之际，这款约会系列流星腕表又融入了复杂天文星象功能，每8秒就会有流星轨迹划过表盘。为了在方寸表盘上实现这一动画特点，这两款腕表均搭载了积家734型机芯，融汇335枚部件，精准捕捉梦幻迷人的天文奇观。
这种技术赋权背后有着深刻的诗意宣言：当女性掌握复杂机械的话语权，时间便不再是冰冷的刻度，而成为承载浪漫的星空。
从积家“时光铸梦”四大历史展区可以看到，观众能够清晰地看到女性社会角色的演变与女性时计创新之间的紧密呼应。
这种叙事路径——从社会变迁到女性需求再到技术回应，打破了以男性为中心的制表史书写，将女性置于创新链条的起点，而非终端消费者的附庸。
该展览的艺术装置同样传递这一信息。动画电影导演Jackie Wang 的《时光奇境》利用十九世纪的费纳奇镜装置投射飞鸟与花朵的律动，再以数字化线条重组传统玑镂雕花的纹路。它既是一次对电影起源的致敬，也是女性在古老技艺与现代科技之间搭建桥梁的隐喻。
整个展览最微妙的文化转化出现在展览尾声。预约看展的观众在积家特别设置的Crystal Bar空间品尝特调饮品之时，展厅中的腕表完成了身份的悄然转变：它们不再只是商品，而成为一种文化的媒介——关于时间、关于女性，也关于如何在当代社会中重新定义奢侈。
积家这些不同时期的女性制表作品的设计语言背后实际上蕴藏着敏锐的商业洞察。这种商业敏感度同样也体现当前在上海策划这样一场女性与时间关系的展览上。
中国已然是全球最大的瑞士钟表消费市场之一。尽管这两年本土钟表市场增速放缓，但从规模上看中国依然是瑞士钟表出口的头部市场。
对于积家品牌来说中国市场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截至2023年数据，积家在中国内地共有109家门店，其中21家为直营。这个门店数量规模在积家全球市场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从2022年开始，积家投资升级在华零售渠道，在上海K11品牌全球首家旗舰店，其中引入了瑞士之外的首个安东尼制表大师工坊（Atelier d’Antoine），为中国消费者提供沉浸式的品牌零售和体验空间。2024年9月，积家在北京高端商圈王府中环开设全国第二家旗舰店，其规模更进一步，店内还引入了品牌旗下亚洲首家“装饰艺术咖啡馆”。
这些动作反映了品牌在区域性市场策略的转变：从过去单纯的销售卖货，转而通过举办面向广泛社会大众的文化作品展，实现长期品牌建设和文化资产积累。
这种变化也跟品牌发展的内部需求有关。过去五年中国本土奢侈品消费行为模式发生了巨大转变有关——从奢侈品消费大举回流至本土市场，到国际旅游恢复后奢侈品消费又有外移趋势——本地团队要思考如何通过个性化的、独特的体验性服务把客户留存在本土市场。2023年，积家中国董事总经理袁立维就对界面新闻表示，在策略上留住中国客人在本地消费是品牌新阶段的关键任务。
举办品牌文化展是对外沟通交流的重要方式，而展览的主题内容又要在文化属性和商业诉求中间找到平衡。
积家以女性时计为核心举办展览是女性在硬奢侈品消费当中话语权提升和购买力加强的反映。
德勤2024年的瑞士钟表行业研究指出，女性在腕表消费中的比重正在上升，尤其在中国与美国市场，女性消费者越来越倾向主动为自己购买腕表，而不仅仅作为“礼物的接受者”。
女性消费者重视设计感、宝石镶嵌与价格价值比，偏好中性或珠宝化的款式。这一趋势在Chrono24等二手钟表线上平台的数据中也有所体现：钟表消费的女性活跃用户已超过四分之一，稳步增长。换句话说，市场正在从“以男性为中心的制表史”走向一个由女性需求驱动的新时期。
积家母公司、瑞士硬奢侈品集团历峰集团的财务数据也能反应这一结构性转变。
截至2025年3月底的财年报告显示，历峰集团珠宝部门实现全年同比增长8%，珠宝营收占全集团约三分之二。2025-2026年第一季度仍然延续了这个表现，珠宝部门同比增长约11%。反之，专业制表部门的营收占比正在逐年下降，而且这两个报告期跌幅分别为13%和7%。
这种数据与调查结果相互呼应。硬奢侈品消费者在市场不确定的环境下，倾向于选择兼具情感与保值属性的高端珠宝，而不是只强调复杂功能的机械表。女性消费者尤其如此，她们期待腕表既能承载工艺与技术的传统，又能在外观与宝石镶嵌上满足佩戴与身份表达的需求，而宝石显然是更好的另类投资。
换句话说，积家这样的钟表品牌在这个时期举办钟表展，不能只在技术层面进行叙事，还需要突出产品的美学价值、社会责任和投资属性——这通常多方位展现在女性高级制表上。这有助于品牌加强与女性消费者的情感链接，强化客户的忠诚度。
值得注意的是，积家在本次展览上还全球首发了两款与中国文化相关的新表：积家Reverso翻转系列“徐悲鸿”限量版及马年特别款。这两款作品的出现把这场展览的在地化和本土化策略推向高潮。
积家上海张园限时展览展现了品牌宏大的中国野心，即把目标受众从高净值人群扩展至对钟表文化、女性议题等感兴趣的年轻一代消费者。当动画装置中珍珠母贝的光泽与积家表盘工艺交相辉映，当徐悲鸿的骏马在珐琅表盘上昂首腾跃，奢侈品牌的本土化战略开始超越简单符号粘贴，迈入文化基因深度探索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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